原發性高血壓病是心血管內科的常見病、多發病,臨床可見體循環動脈壓高于正常,是眾多心腦血管疾病的危險因素。有效地降低血壓,中止中小動脈血管結構重塑,才能真正地保護心、腦、腎等靶器官[1]。魏執真老先生在50年臨床實踐中運用中醫藥治療了大量高血壓病患者,取得了很好的療效。魏老認為高血壓病的發生在于人體的陰陽失調、氣血逆亂,而其中心病機在于陰虛肝旺。
高血壓病患者最主要的臨床癥狀是眩暈,或伴有頭痛、頸僵、耳鳴、腰膝酸軟等兼夾癥候。解決這些臨床癥候是中醫治療高血壓病的優勢。《內經·至真要大論》指出:“諸風掉眩,皆屬于肝。”據此,魏老認為高血壓所致眩暈的辨證治療應該圍繞肝來進行。現代人生活壓力增大,精神長期緊張,血氣不寧,肝陰暗耗;且又憂思郁怒,肝氣郁日久亦可化火傷陰;或老年腎虧,或勞傷過度,致使腎水不足,水不涵木,以上種種均可導致肝腎陰虧,肝陽上亢,形成高血壓病。《臨證指南醫案》中的論述是:“肝為風臟,因精血耗竭,水不涵木,木少滋榮,故肝陽偏亢,內風時起。”所以魏老認為高血壓病所致眩暈的中心病機是“陰虛肝旺”。故此,魏老立“柔肝清眩湯”[2]以行有針對性地治療。柔肝清眩湯藥物組成:白芍30g,牛膝30g,地龍30g,生石決30g(先煎),珍珠母30g(先煎),鉤藤10g,天麻10g,香附10g,烏藥10g,丹參30g,桑葉10g,菊花10g。方中重用白芍,養肝血、斂肝陽、益脾肺、柔肝止痛,不健脾而脾自安;牛膝補益肝腎,地龍祛風清熱、通絡利水,二者相合,既能引血下行以去有余,又可引諸藥下行而補不足,含有上病下取之意;生石決明、珍珠母降心火,清肝熱,潛肝陽,安心神,利耳目;鉤藤、天麻熄風祛痰,清心止痙;香附、烏藥、丹參、川芎溫涼搭配,有升有降,理氣活血之外兼能散肝中之郁,以承肝條達之性;桑葉、菊花秉秋金肅殺之氣,疏散風熱,廓清外衛。全方藥味雖多但錯落有致,配伍合理,共奏育陰潛陽、柔肝安脾、理氣活血、通脈降濁的功效。高血壓病的成因復雜,病位更涉及肝、腎、脾、心多臟,臨床癥狀具有多樣性,除眩暈這一主要癥狀之外,可伴有多個兼癥,治療需要全面兼顧。魏老在臨床應用本方時,每多加味。若便秘加草決明和(或)檳榔;腰酸膝軟加桑寄生、續斷、杜仲;肢體麻木加蜈蚣、全蝎;頸僵加葛根;心煩加龍膽草、蓮子心;健忘加潼蒺藜、遠志。隨癥變量。
例1.王某,女,69歲。初診日期:2004年3月5日。
高血壓病發現4個月,未經系統治療,血壓180/105mmHg。現癥狀:頭暈沉重,眼目間緊脹不舒,前額輕痛,雙腿乏力,腹滿納呆,夜寐欠安,大便干,三日一行。舌質暗紅,舌苔白厚兼黃;脈弦細。此陰虛肝旺、風陽上擾之證,治以柔肝潛陽,兼清陽明。
處方:白芍30g,桑葉10g,菊花10g,生石決明30g(先煎),珍珠母30g(先煎),川牛膝30g,地龍30g,天麻10g,鉤藤10g,丹參30g,川芎15g,香附10g,烏藥10g,草決明10g,檳榔10g,川樸10g,黃芩10g。
7劑,每日1劑,水煎,早晚餐后溫服。
本例患者主證明確,魏老以柔肝清眩湯加減,可謂藥證相符。該患者眩暈之外,又兼有腹滿納呆,大便干,三日一行。舌苔白厚兼黃。故此仿仲圣“舌黃未下者,下之黃自去”之意,用草決明、檳榔、川樸、黃芩四味相合,清肝胃腸腑之熱,兼去有形之邪。未用大黃者,以苔未全黃、腑實未成故。
1周后,患者言眩暈減輕,頭目輕快,頭已不痛。大便服藥次日即下,后3日每天大便兩、三行,無所苦。近2日,大便日一行,暢而不溏。測血壓160/95mmHg。去黃芩、草決明、川芎,加桑寄生繼服10余劑,后待舌苔轉薄略加養陰之品,血壓穩定于140/85mmHg,諸癥消失。
例2.呂某,女,63歲。初診日期:2003年10月11日。
頭暈1天,伴顏面麻木。患者昨日因情志不暢,出現頭暈,右側顏面麻木感,伴口角流涎,略有胸脅滿悶,納食可,二便調,血壓170/95mmHg。腦CT(-)。舌紅,苔薄白欠潤,脈弦細略數,左寸上魚。西醫診斷:高血壓病,面神經炎。中醫證屬陰虛肝旺,風火相煽,筋脈失養。法以柔肝潛陽、滋陰息風、活血通脈。
處方:白芍30g,桑葉10g,菊花10g,生石決30g(先煎),珍珠母30g(先煎),牛膝30g,地龍30g,鉤藤10g,天麻10g,香附10g,烏藥10g,菖蒲10g,遠志10g,香櫞10g,佛手10g,丹參30g,川芎15g,北沙參30g,全蝎3g,蜈蚣3g。
服藥1周后,血壓降至145/75mmHg,眩暈消失,頭面麻木、口角流涎明顯好轉。加白蒺藜10g,服14劑,口角即不流涎。去蜈蚣,加三七、當歸,繼服20余劑,病若失。
本例患者為情志不暢引發高血壓病,伴有顏面麻木,口角流涎。脈象可見溢脈。《難經·三難》言“脈有太過……遂上魚為溢。”魏老仍以柔肝清眩湯加味。菖蒲合遠志,名“遠志湯”,出自《圣濟總錄》,用以通心竅、化痰濁、交心腎、理氣散郁,取效甚捷;菖蒲一味尚有安宮之意。香櫞合佛手理氣、寬胸、舒肝和胃、健胃化痰;全蝎配蜈蚣,二者俱入肝經,祛風通絡、熄風解痙。又重用沙參一味,養陰清肺,益胃生津,《本草綱目》語:“專補肺氣,益脾與腎”,合同樣重用之白芍,對洶洶上亢之風陽有甘以緩之、柔以化之之妙。又,張錫純謂“能使肺金之氣清肅下行,鎮戢肝木”,具別圖奧援之意,有一藥多用之妙。
肝為將軍之官,體陰而用陽,有剛臟之目,喜條達而惡抑郁。明乎此,治療上魏老主張應順應“肝”的生理特性,并且結合高血壓病病程較長、治療具有長期性的特點,雖患者偶有變癥,醫者胸中城府不動,遣方用藥仍如抽絲撥繭,決不輕為背城借一之舉。除非將軍之官勢不可當,有破壁欲出之象,卒中發于轉側,急切間當然可以靈磁石、生赭石等“鎮肝”為挽回之法外,常法仍以“柔肝、緩肝”為根本。正如葉氏治曹氏中風之言,“風火由臟陰而起,剛藥必不見效,緩肝之急以熄風,資腎之液以驅熱,治法大旨如此。”
例3.張某,男,54歲。初診日期:2004年 12月4日。
高血壓病發現3年。近半年勞累后頭暈加重,反復發作,發作時常伴心悸。因工作忙碌,無暇治療。來診時癥見:頭暈沉重,時發時止,乏力,氣短,心煩多夢,睡眠欠安,小便調,大便略干。面色少華。舌暗紅,苔薄白,脈細弦數。血壓160/90mmHg,心率86次/分鐘。證屬陰虛肝旺,心氣陰虛。法以柔肝潛陽,益氣涼血。
處方:白芍30g,桑葉10g,菊花10g,生石決30g(先煎),珍珠母30g(先煎),川牛膝30g,地龍30g,鉤藤10g,天麻10g,香附10g,烏藥10g,丹參30g,太子參30g,麥冬15g,五味子10g,丹皮15g,赤芍15g,川連10g,炒棗仁30g。
本例患者陰虛肝旺之外,尚有心氣陰虛之象,故加用變味生脈飲益心氣養心陰;丹皮、赤芍、川連清熱涼血瀉心中伏火以安心神,寓“實則泄子”之意,此時,瀉心火即是養肝陰,是不補而補。炒棗仁散心中結氣,醒脾氣、利化源,安和五臟。服藥7劑,眩暈、心悸均不發作。血壓140/80mmHg,心率74次/分鐘。復診時以下方10余劑收功。
處方:太子參30g,沙參30g,麥冬15g,五味子10g,白芍30g,牛膝30g,地龍30g,香附10g,烏藥10g。
魏老在臨床實踐中發現,高血壓病患者多有兼心跳較常人為快的現象,其原因在于,一方面肝陽挾氣血上亢為患,心失所養,漸致心氣陰不足,心脈淤阻,郁而化熱,擾動心神;另一方面,肝郁化火,擾動神明,心搏失常。故此,魏老強調心神安則肝陰得養,肝陽易復,血得涼則靜而歸藏,肝體得充。在治療高血壓病過程中,應用柔肝潛陽治法的同時,也常用涼血清熱,養心安神之法。
魏老臨床治療高血壓病審證求因,隨證化裁,知常達變,以肝為主,兼顧他臟,務求理法方藥絲絲入扣。立法以柔肝、緩肝為主,或清心火以安神明,或健脾胃以降痰濁,或益腎而涵木,或補肺而制木。總之,病無常形,法無定法,正如《素問·至真要大論》在病機19條之后的《大要》所言:“謹守病機,各司其屬,有者求之,無者求之,盛者責之,虛者責之,疏其血氣,令其調達,而致和平,此之謂也。”“謹守病機”語中之守字,魏老當之無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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